欲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

杜方|透明人间(Fin)

你怎么 怎么舍得不再喜欢他 怎么舍得留他 一人
太难受了 哭的脸都麻了

404:

补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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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猫咪从他怀里跳开,他随它去了,蹲下系好鞋带,站起来脚跟蹭了蹭地毯,拿起放在鞋柜上的一串钥匙和围巾正准备搭上把手,门外响起了开锁的声音,明楼和明诚刚好从外面回来。


“明大哥,诚哥。”


明楼点点头,把外套脱下来交到明诚手上:“要出门?”小猫见到正牌饲主又跑过来,咪咪叫蹭着明诚的裤脚。


方孟韦轻轻踩了一下地上跟着俩人一起溜进来的阳光:“嗯,天气这么好,出门转转。”


“也好,你成天闷在家里,出去透透气。”明楼转过头看了一眼明诚,后者正弯腰把猫咪抱起来,对上他的目光,随后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方孟韦:“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看吧。”




“……好。”


方孟韦迟疑了一会儿。他接过来,牛皮纸在指腹下摩挲触感粗糙,信封上没有寄件人,只有他自己的姓名和地址。但他认得那字。


龙飞凤舞,狂草飘逸,一整个豪迈的写意人生。




杜见锋的。








透明人间








01|▹词不达意




很久以前杜见锋就纠结过方孟韦对于明家人迥异的称呼:姐姐,明大哥,诚哥,明台。听起来完全不像一家子,按照杜见锋的理念,既然是家里最小的,就应该依年龄次序顺着喊大姐大哥二哥三哥。




那时候方孟韦正把明诚柜子里的文件按照名称次序排列,头也不回:“不管你事。”


“我觉得挺关我事儿。”杜见锋斜倚在沙发上,大爷似的翘着腿,“这关乎到老子以后怎么跟着你称呼。”


方孟韦整理的动作一顿,转过头:“……你跟着我称呼干什么。”


杜见锋冲他笑:“毕竟是你娘家人。”


招标企划书捏在手里,方孟韦想砸过去,一思忖杜见锋八成还没这文件值钱,只得作罢,继续收拾不再理会,任杜见锋在后面笑的像只偷腥的猫。




***




崭新崭新的实习生和假期来自家公司勤工俭学的大学生,在公司高层领导开重要会议忙统筹计划的时候,简直比看门大爷家那条老得掉毛成天趴院里晒太阳的二黄还要闲。他俩也就是这么认识的,杜见锋冒冒失失拿着推荐信闯进办公室想找上司,明诚没看着,反而遇见一个袖子半挽弯腰仔细帮二哥擦桌子的方孟韦。




惊鸿一瞥,一见钟情,金风玉露一相逢。有很多很多的词句可以形容杜见锋看见抬起头来的方孟韦时,从脚底一路窜到头顶的噼里啪啦小火花,可惜他当时愣是一个字儿都没想起来,一片闪亮闪亮的空白直冲天灵盖,说的话根本没经脑子允许就从嘴边溜出来:“他娘的怎么这么好看……”




还好他声音说的不大,又站在门边,方孟韦瞥他一眼,权当是这人咕哝不清自言自语,抹布搁在一旁:“您是?”


他背后是窗子,大片大片的阳光落进来拢在身周,逆着光镀上一层朦朦胧胧的亮影。杜见锋看得有点儿出神,嘴巴开开合合几下直到对方投来谨慎的审视目光,才回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肩负何命,把推荐信从包里掏出来:“我找明诚先生。我们之前已经见过了,谈妥了半年期的实习,他让我今天过来找他。”


其实方孟韦并不关心这个人是谁、来做什么。但他还是冲他点点头:“您坐吧。明秘书去开会了,”他抬起手腕瞥了一眼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就回来。”




杜见锋也不客气,在柔软的真皮沙发上一屁股坐下来,眼睛就再没离开过打扫卫生的那人。方孟韦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强装镇定擦完了桌子、摆好了东西,最后洗了手给杜见锋倒了杯茶,柔弱的花瓣畏畏缩缩在滚烫的水里一点点舒展开:“给。菊花茶清火。”




机警如杜见锋当然明白这话里有话,不过他假装不知道,笑呵呵接过来:“谢谢。”那人搭在杯壁上的手指白而纤长,就跟这个人一样清清亮亮的。方孟韦已经对他有了戒备,在指尖相触前快速收回了手。




菊花茶很苦,还烫,喝惯了凉白开的杜见锋整张脸皱成一团,不过自己接过来的茶,舌头烫出泡也要喝完。坐在桌前认真誊写报表的方孟韦看他那副受刑似的模样有点想笑,又觉得不太合适,努力整理了一下表情多掺点严肃和关切:“喝不惯就别喝了,我这儿还有开水。”


“不用不用。”杜见锋吐吐舌头连连摆手,“喝得惯喝得惯。”




这人怎么愣头愣脑傻了吧唧的。方同学对杜同学的第一印象顶多打个及格分,他刚想再说什么,门开了,明副董把明秘书推了进来,似乎没料到办公室还有两个人吃了一惊,四个人面面相觑,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方孟韦,他一看手表,已经比预计散会时间迟了一刻钟了,顿时心中警铃大作,两个哥哥现在的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明明白白两个字:清场。




迟一点会出人命的。善良的小方同学一把抓住还在状况外的杜见锋夺门而出,顺带帮着把里外两道门都关上。




***




等到出了公司大楼杜见锋终于回过神来,心里暗暗感叹一句没想到这小子这么主动以及真是天赐良机啊。他们站在路边的树荫下,热浪蝉鸣汹涌,方孟韦额头上蒸出细密密的汗,光线下亮晶晶的。他抬头擦了一下,对上旁边人灼灼的目光终于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杜见锋哑然。他总不能说为了观察研究人类面部肌肉变化吧,他花了三秒钟定夺,决定不如实话实说:“老子乐意。”


方孟韦皱起眉头:“嘴里不干不净。”明家是何等严谨的家教,他向来听不得粗话。




杜见锋眉毛一挑,还没回话,一辆Quattroporte在他们旁边缓缓停下,后排车窗降下来,露出一张贵夫人满含关切的面孔:“孟韦?你怎么在这?”


方孟韦也吓了一跳,眼睛瞪得圆圆的:“姐姐?”


明董事长完全忽略了旁边人的存在,前面司机下来开了门,明镜伸出手招呼这个家里年纪最小的孩子:“你看你一头汗的。今天工作忙完啦?来,回家吧。”


“哎。”方孟韦乖乖应了一声,犹豫地看了一眼杜见锋,弯腰进了车。




明家车绝尘而去,留杜见锋在后面打了个喷嚏摸摸鼻子。他忽然想起来,他跟这小子还没有自我介绍。那小子叫什么?孟韦?……明孟韦?








02|▹旧街角




后来杜见锋还是知道了他叫方孟韦。不是明家亲的血脉,远房亲戚,上面本来还有一个哥哥,爹妈成天吵架后来离婚,哥哥跟了妈,他爸不让他上学非得送到国外去,13岁的小孩儿一赌气,买了车票帝都直奔魔都,最后还是被明诚捡了回去。




远在北京的方行长直到接了电话才知道自己小儿子离家出走,摊在贵妃椅里揉揉眉心:那好,明镜表妹,孟韦就麻烦你们了。




明氏家大势大财大气粗,多养个孩子完全不在话下,更何况是方孟韦这种乖巧地让人心疼的孩子。那时候明台已经成年去了香港上学,最心疼的小弟弟不在身边,这回来了个更小的,明镜也是疼他疼的不得了。初中高中顺顺当当上完了,平平稳稳考上重点大学,明镜开始着手把公司的事儿移交给明楼;方孟韦总觉得在明家受了这些年的好,也该做点什么,没课放假就来公司帮明诚打打下手,成了明楼的助理的助理。




杜见锋呢,是明诚从一大堆投简历的实习生里亲自挖掘出来的人才。只可惜精明能干如明秘书,也没料想到自己挖的墙角,居然拱了自家的白菜。后来他每次看见杜见锋和方孟韦在一块儿,总琢磨着这五大三粗玷污了冰清玉洁是不是自己的错,痛心疾首,悔不当初。




至于这些事情杜见锋是怎么知道的——反正不是方孟韦自己说出来的。




***




顺理成章地见了几次面,顺理成章地杜见锋就开启了自己的追求之路。方孟韦不是迟钝的人,相反,他敏感得很,不过他对杜见锋的一切追求行为都采取了无视,不接受不拒绝,一颗心悬在半空中最难受,要是换个人,得称赞这是情场高手,只是放在方孟韦身上原因很简单——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优秀得从里到外的方同学不是没被人喜欢过,从小到大收到的表白数不胜数,甚至还有热烈的小姑娘直接堵他回家的路。可是那些都好办,他有三个令人艳羡的哥哥,明诚出面最多,微微一笑火花噼里啪啦电晕过去完事儿,明楼偶尔镇场,他一出现,那就是绝对的尊严和权威,当然,仅限明家之外。再不济他还有明台小哥哥,虽然说这小哥哥远在千里之外,可却能把想泡他的人都泡到自己手上。




可到了杜见锋这儿,他就犯了难:也不知是不是说好了,仨哥哥全对这事儿摆摆手,管不了。他咬咬牙,杜见锋这家伙倒是有两把刷子,能对自己哥哥下蛊。




当局者迷,戏外人总是看得更真切。晚上明楼一边享受着明诚的捏肩捶背一边指点江山:“归根结底还是孟韦自己对人家也有意思,所以才没我们啥事儿。”


明诚跪坐在他背后,一拍一切很有节奏感:“你就放任那小子追他?你放心?”


明楼舒服地眯起眼:“不放心又有什么用,大姐当初还不放心你我呢。”


明诚撇撇嘴:“这不一样。我看孟韦对姓杜的,确实也挺上心。你还记得不,他高中的时候,有个姓……姓什么的来着,申?孙?挺眉清目秀一伙子,非得死缠着他,最后他把人揍进医院了。啧,赔了好一笔医药费啊,这些本来都是不必要开销的。不过杜见锋,目前还是完整的。居然还是完整的。”




明楼凑过去吻住他,两个人顺着动作倒在床上:“——你啊,就别担心别人了,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




不同于三个哥哥习惯于抛头露面,方孟韦向来深居简出行事低调,但偏偏杜见锋风风火火兴师动众,把个汉子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很快他们周围人尽皆知,尤其是杜见锋的兄弟们,见到方孟韦总会露出十二分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让方孟韦浑身不自在,可一对上杜见锋满是热忱的眼睛和笑,什么指责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杜见锋虽然嘴上信誓旦旦老子一定会泡到他,但心里其实七上八下没个把握,他还是有分寸的,方孟韦脸皮薄,什么话能在人前说,什么事儿不能公开做,还是清楚的。




不过话既然敢放出来,杜见锋还是个有些手段的人。明诚那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旁边东倒西歪个明台,出去了一整天的方孟韦回来了,戴了条从没见过的、而且也绝对不是他风格的围巾,浅青与咖啡色的斜织格纹,颜色看上去有些扎眼的怪异,只是配上方孟韦却意外得合适。躺着啃苹果的明台只是随意问了一句谁送的,方孟韦愣了一下,脸忽然红了,吱唔搪塞了一下匆匆上了楼。




两情相悦。大事不妙。




留下来的兄弟俩对视了一秒,各自扑过去分别给明楼和明镜打电话。








03|▹喜欢两个人




围巾倒是送出去了,人其实并没有追到手,明家年长的几个担惊受怕到了下一个夏天,杜见锋甚至几乎没上过门。明镜这会儿着急起来,哪怕在21世纪,她依然是不看着弟弟们一个个都成家立业就不放心的上个世纪心态。她几乎要去直接找杜见锋谈谈了,最终还是明楼摁下来:年轻人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顺其自然就好。




放假前夕学校举办了个考研动员大会兼夏日晚会,方孟韦毫无悬念是优秀学生代表,但令他吃惊的是杜见锋竟然是优秀校友代表,导师说什么特意从哪儿哪儿请回来的,方孟韦一见那人笑得灿烂,心里知道都是扯淡。




杜见锋有一种特别的魔力,和方孟韦这种人群之中默默发光的类型不同,他很能跟周围人打出一片,很快就能成为众人的焦点。他仅用了三天的彩排时间就把方孟韦平常关系不错的同学同事全部收编麾下。方孟韦坐在台下背稿子,他就走过来陪在旁边坐着,三言两语交谈寒暄几句或是扔瓶饮料过去,摇摇还有冰块撞击的声响。




空调风口离得很近,凉风吹在皮肤上泛起细小的颗粒。杜见锋手肘撑着膝盖托着腮看他垂下眼帘低声念着稿子的模样,盛夏夜晚的闷热烦躁全没了,只觉得心里好安静、好安静。




***




真正到了晚会的那一天杜见锋反倒没跟他坐一起,直到快上台方孟韦连这人短信都没收到一条。他说不出哪里不舒服,好像有一口气憋在喉咙里顺不上来,突然有点明白一颗心悬在半空的感受。帘幕合上,灯光暗下来,从后台走上台阶的时候恍惚听见杜见锋的声音,正准备回头一不小心脚下踩空,差点倒下去却被同上台的研二学长荣石一把拉住。他重新站稳过后惊魂未定一叠声说着谢谢,荣石不着痕迹放开攥着他的手,宽和地笑笑,现在学弟怎么都这么冒冒失失的。




等到他再下来的时候找了个最后排角落里的位置,很快就到了杜见锋上台。他周围几乎没人,坐在黑暗里远远望着杜见锋。隔着遥远的距离他才发现这个人除了用一种圆滑成熟的方式对自己死缠烂打之外,还有那么多那么多他以前不曾仔细看到过的地方。台上的青年意气风发年轻有为,完全是业界冉冉升起的新星,炙手可热。




可这个人喜欢自己。方孟韦靠在椅背上,心思纠结成一团棉絮,昏昏沉沉睡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散场,还是荣石把他喊起来的。忙前忙后结束了全部工作任务他跟着学长顺着稀稀拉拉的人群往外走,出口有个眉顺目秀的小伙子在等人。在等荣石。




荣石见了那人又气又担心,快步走过去手背抚上对方的额头:“不在寝室好好养病大晚上的跑出来干什么?”


“烧已经退了,”许一霖露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虽然是夏天,可他身子弱,在晚风里等了这么久实在有些发晕,“就想来看看你……”


“那你怎么不进去?”


“我没有票不让进……”


“你怎么不给他看学生证?”


“给了,说是晚会给大三学生看的,新生来凑什么热闹——哎,荣石,你别生气别生气,我们现在回去吧。”




方孟韦在旁边安静地听着,有些尴尬要不要先走。这时候许一霖终于注意到他的存在,腼腆地喊了声学长好,荣石跟他匆匆道别,看架势恨不得扛起人就走。




不是没见过热恋中的情侣,他家里就有两个模范代表。可不知怎么的,方孟韦看见荣石跟许一霖,就觉得鼻子酸酸的,正打算一个人往家走,转过身却看见杜见锋举着罐汽水,在星空下冲他笑。




***




晚会举办得圆满与否都要有庆功宴,吃饭唱歌,挥霍些年轻的胡作非为。方孟韦没去,杜见锋去了。临走前杜见锋执意把人送到家门口,方孟韦一挑眉,都是男人有什么好送来送去的,杜见锋就央求他“保证不干坏事就是单纯送回家”,他心里还因为之前杜见锋没跟他打招呼有点不快,但最终还是答应了。




一路上两个人沉默无语,汽水很快喝完了扔进垃圾桶,谁也没提晚会上杜见锋消失的事儿。等到了路口,不能再往前送了,再送哥哥见着要打人的。方孟韦刚准备挥手说再见,杜见锋一把拽住他:“孟韦,等一下。”


明天是个好天气,今晚的星星很亮。方孟韦任他抓着,亮晶晶的眼睛里写着疑问。杜见锋咽了口唾沫,模样不知为何有些决绝:“老子今天还没有说——方孟韦,我喜欢你。”




杜见锋从第一次下定决心表白后、一直坚持到现在,每天跟他说一句,不管反应不顾后果,见着了就当面亲口说,见不着就语音,已经成为两个人都习以为常的一件事。以往方孟韦都不说话或是岔到别的上面去,可今天他忽然很想很想回答一句,我也是。




最后他看着杜见锋的眼睛,那里面希望的火焰一次又一次次为了他熄灭又燃烧,他轻声说了句,谢谢。








04|▹你瞒我瞒




11点多方孟韦正躺在床上翻几页书准备睡觉,忽然接到电话,是杜见锋的号码,可接起来却是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嫂儿,我锋哥醉大发了,你快来吧。”


还没来得及对这个称呼做出反驳,电话那边传来杜见锋鬼哭狼嚎的背景音。打来电话的人叹了口气,说,我把地址短信你,你可必须来啊,只有你能拯救他——拯救我们了。




电话很快就挂掉了,方孟韦盯着手机屏幕上重新亮起来的短信,没有犹豫太久掀开被子下床换衣服。




他没想到下楼的时候明楼和明诚居然还没睡,明诚正解下围裙端着盘夜宵搁在桌上,明楼跟他对视一眼沉声问道:“这么晚了上哪去?”


方孟韦不会撒谎,一五一十全交代出来。


明楼听完只问他一句:“你这样吊着他,累不累?”


方孟韦咬着嘴唇没说话。


明诚拉开椅子在明楼旁边坐下来:“有些东西你得自己想好了。你早就是成年人了我们也不能拦着你,去吧,做个抉择。注意安全。”




方孟韦抬头看他们,靠得算不上多近,更没什么亲昵的动作,可他常常会觉得这两个人的世界浑然一体,没有任何人可以插的进去。




他点点头。




***




方孟韦赶到歌厅的时候其他人已经走了大半,除了学联和杜见锋混的最熟几个干部还留下来陪着,杜见锋已经四仰八叉摊在角落里睡着了。几个人见到方孟韦出现不约而同松了口气,一个个拿起包也要走,有一个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摇摇头叹息一声:“是真喝多了。”方孟韦认得这个声音,刚才给他打电话的那个。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后方孟韦看杜见锋那个死醉死醉的样子估计一时半会也醒不了,醒了也走不动,就叫来服务生付款包了夜顺便拿个小毯子。他调高了空调的温度,再把包间里闪来亮去头晕目眩的炫光关掉,只留镜子上方昏黄的几盏。




他使出浑身劲儿把杜见锋拖到横着的沙发上,手脚往一块推推再盖上毯子,累得不得了坐在一旁歇息。杜见锋浑身的酒气,方孟韦从来讨厌烟酒的味道,但他现在无心分辨那股呛人的气味。他本来打算站起来找找不知道放哪儿去的手机,忽然听见杜见锋的声音。




他咕咕哝哝说着梦话。方孟韦有些好奇地凑过去。声音很低,醉酒的人还口齿不清,不过杜见锋一遍遍重复着同样的音节——他最熟悉的音节。




“方孟韦你——”


“别……孟韦。”


“孟韦啊……”




方孟韦在他旁边蹲下来,不知道该做何反应。现在这个人半是陷在酒精里,半是浸在睡眠中,这大概都是最无意识从心底的呼唤。他想起来明楼和明诚让他必须做个抉择,一直这样下去不是事儿。他可以拖一年两年,能回避十年二十年吗?




房间里灯光昏暗,杜见锋哼哼几声突然睁开眼,方孟韦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目光,下意识想逃开,随即意识到杜见锋现在醉得昏天黑地根本谁都认不出。杜见锋躺在那里反向对着他笑,嘴唇抿着牵起浅浅的弧度:“三哥,你还没走啊。”


方孟韦知道他八成是把自己认成了团委的大四学长季白,也没纠正,就听他继续说下去。




杜见锋想翻个身,无奈空间不够只有放弃,右手胳膊搭在眼睛上,这会儿倒是口齿清晰了:“不是他们闹,你跟孟韦还真有点像。只不过他是个笨蛋。”


……说谁笨蛋呢。方孟韦气结。


“真是个小笨蛋。”杜见锋嘟嘟囔囔,嗓音沙哑得厉害,“你他娘的倒是说说看,老子那么喜欢他,他怎么就不明白。”


“……我明白。”方孟韦轻声回答。




杜见锋把胳膊耷拉下来望着他,笑意又温柔又难过:“你们谁都明白老子的心。可是,那个小笨蛋就是不明白啊……”




话还没说完就又睡了过去,很快响起了打呼噜的声音。方孟韦这回庆幸杜见锋醉得认不出自己,庆幸包间里光线足够黑暗,对方看不见自己早就红了眼眶。他凑过去在杜见锋满是酒气的唇角轻轻吻了一下。




这是那个夏夜里杜见锋永远都不会知道、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的事情。








05|▹寂寞河流




第二天方孟韦醒来的时候杜见锋已经不在了,自己身上盖着先前那张小毯子。那天晚上的事情他们都没有再提起,装作一切如常。再往后的半年里方孟韦进入大四开始忙着考研,杜见锋好运连连被公司挑中去国外实习半年,一来二去两个人竟然一直到冬天都没再见过面。




相对的半球上有了时差,距离和颠倒的作息让他们之间更加遥远,社交网络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朋友圈里若有似无看看对方的动态,后来他们交谈的内容越来越单薄,联系的次数越来越少,只剩下每天雷打不动的语音表白;要不是每天的语气有微妙的不同,方孟韦都要怀疑是系统自动播放了。




遥寄相思,无处相思。




除夕夜团圆饭的香味盛着万家灯火,兴师动众晚餐结束后一家子呆在客厅看春晚,明镜自然是坐在最中间的长沙发,左手边明台右手边明台今年带回家的小男友,一边看节目一边絮絮叨叨跟他俩叮嘱着什么。左边的独立沙发上靠着明楼,明诚倚在扶手上,隔着茶几遥遥相对着孤家寡人的方孟韦。方孟韦抱着汽水小口小口嘬着,他对电视上的歌舞类节目兴致缺缺,只是有点想捂住眼睛——明诚这不是要倚在旁边,这已经大半个身子坐在明楼身上了……




除了明镜和方孟韦,其他几个人注意力都不在电视上,时不时低头看看手机,再伸手去茶几上拿点吃的。傍晚明楼和明诚去超市买的零食已经被消灭过半,方孟韦一直没什么胃口,包括往年他喜欢看的小品今年也丝毫找不到笑点,刚过十点半就开始昏昏欲睡。明镜见小孩儿这样有些不忍心,准备赶人上楼睡觉,沉寂一晚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方孟韦也吓了一跳。为了免于群发和轮番拜年短信消息的轰炸他明明设置了静音——


来电显示的号码,是杜见锋。




他犹豫着要不要接电话、或者换个地方接电话,可见他这幅踌躇的模样全家人都表情肃穆起来。明诚眼疾手快把电视静了音,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如负千斤重。方孟韦咬咬牙好似脱离沼泽那样从沙发上站起来,小心地环视一圈最后望着家主:“我……”


“姐姐明白。”明镜有些忧愁地看着他,攥着明台的手仿佛在按捺一些情绪,欲言又止,“你去吧。”






方孟韦上了楼回到自己房间去了阳台,把推拉门关上后失去房间的暖气才发觉隆冬夜晚如此寒冷。楼下和远处都有人在放烟火,明明暗暗斑斓一片。他和杜见锋很少通话,方孟韦向来是个一打电话就不知道能说些什么的性格。他摁了通话,深深吸了一口气。




“孟韦,”杜见锋上来就喊他名字,“新年快乐。”


“嗯,新年快乐。”方孟韦从来不知道被人念着名字也可以是如此令人安心的一件事,呼出一口气在空气中旋散成一小团白色。


“在家呢?”


“嗯。看春晚。你呢?”


“我没在看。”


“你当然没在看。你在大西洋哪块岛屿上漂泊呢?”


那边低声笑了起来,他也放松了许多。只是杜见锋下一句话又让他心拎了起来——




杜见锋说,我在你家楼下,你要不要下来见我?




***




“怎么不戴我送你的那条围巾?”杜见锋丢掉手里已经燃尽的烟花,看他大口喘着气估摸着是刚才挂了电话从二楼直接跑了下来,低头一看果不其然,拖鞋都忘了换。


“……走得急,忘了拿。”方孟韦有些窘迫,但更多的是诧异,“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到明年——”


“我想你了呗,然后就来见你了。”杜见锋语气平淡,仿佛跨越八九个时区只是件类似横跨半个城市的简单事,“那再送你一条吧。”




这时候方孟韦才注意到杜见锋抓着个纸袋。他从里面拿出条新的围巾,这次配色是神奇的鹅黄与奶白。纸袋又随手丢到一边。


方孟韦皱皱眉:“随地乱扔垃圾。”


杜见锋朝他笑,走下路肩离方孟韦近了些,把人拽过来一圈一圈给他绕上。




系着系着,就抱进怀里。




“孟韦……”杜见锋话可以放得很开,但却很少做这样逾越亲昵的动作。可他今天紧紧地、紧紧地箍着怀里的人,力道近乎绝望。围巾还松松垮垮堆成一圈,杜见锋低下头,把脸埋在方孟韦颈窝,鼻尖上氤氲着寒凉。他叫他名字,仿佛叹息。




“——方孟韦老子真他妈的喜欢你。”


“我知道。”方孟韦被他勒得生疼,不过没有推拒,“你说过很多遍了。”


“不,你不知道。你他娘的怎么会知道。老子这辈子从来没有像喜欢你一样喜欢过别人。”




从胃袋到胸腔到喉咙忽然泛起一阵混着酸楚的暖意,方孟韦一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给杜见锋他想要的,可他现在——他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如此急切而热烈地、想要去试试看。他想,如果杜见锋这个时候问他,也许——但方孟韦忽然慌了神。杜见锋抱着他,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很深的情绪那样忽然颤抖几下,最后嘴唇擦着他的耳边,声音很轻,




“可是喜欢你这件事,我决定放弃了。”




杜见锋放开他,退后一步到了安全距离,还是笑着望他,但眼睛里希望的光焰已经熄灭。


“新年快乐,孟韦。”




***




等了很久方孟韦都没有进家来,明镜终于坐不住了。这孩子要是在外面过夜一定会跟家里说一声,怎么出去一两个小时了连句话都没有?明诚给她拿来外套,明镜阻止了他们陪着自己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寒意扑面而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看到方孟韦的时候心脏被狠狠揪了一下地疼。她也不记得冷了,走到他对面蹲下来,她最小的弟弟抬起头,眼眶通红,看起来脆弱又倔强。她帮他擦掉眼泪,发生了什么心里已经明白十之八九。




无处相思,最是相思。




她看他这个样子,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把方孟韦揽进怀里,哄孩子似的轻轻拍着他的背。她恍惚想起十年前头一次看到被明诚捡回来的、灰头土脸满身疲惫置气出走的小孟韦,那时候小孩子也是这样的神情,好似整个世界都悬浮在脚下,只有他孤独渺小地倒退。




零点钟声响起,在他们身后,成千上万的烟花倏然亮彻夜空,汇成一条绵延的光的河流。




新年快乐,你说了两次呀。


愿望说两遍就不灵了,那祝福呢?








06|▹飞走了




春天来了,杜见锋走了。


有人说他搬家离开了这座城市,有人说他去了偏远的地方,有人说他从此定居国外。




方孟韦再也没见过他。








07|▹千帆




他沿着街边漫无目的走了很久很久,直到阳光温暖和煦的触感消失,凉意重新簇拥过来,直到手指在冷风中冻得通红麻木,双腿也失了力气,直到所有的情绪慢慢流干,只剩下一片温吞吞的漠然。他站在无边无际沉下来的暗淡暮色里,拆开那封信。




信封里只有一张明信片,正面是张色泽浅淡的风景照,背面简单的一行字:


“我过得挺好,希望你开心。”


末了还有一个小小的、画得丑丑的笑脸。




他攥着薄薄的纸张把围巾蒙住半张脸,在寒凉的晚风中,终于慢慢笑着哭出来。














END




————————




注:


“喜欢你这件事,我准备放弃了。”


这句话来源于《单恋大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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