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

楼诚|明月夜(Fin)

没有拣啦:

现货通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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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夜








明诚来到明家的第二年,曾经偷偷跟踪过一次明楼。他在原来家庭受苦所敲打来的机敏派上用场,长长一段路七拐八绕跟在后面,竟然一点儿没被发现。本来该是完美无缺的,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进行着,除了半路杀出个……小泥猴子。


不知去哪儿疯玩了一天的明台眨巴眨巴眼睛——也只剩这处还是干净的了——抱上他的腰就开始撒娇:“阿诚哥阿诚哥要去哪里?带我一起嘛。”




明诚怕被明楼听见,连拖带拽地把明台带进拐弯处的小巷子里。他比明台大五岁,高一些,但瘦且单薄,被小孩儿这么摇摇晃晃一下感觉全身骨头都要散架了。那时候他来明家不过十多个月,还没有完全放开来,可是小孩子和小孩子总是玩得快,他被晃来晃去无奈,就拿出一丁点哥哥的架势来掰开男孩的小手,认真地跟他叮嘱:“带你去可以,但是你不能吵。”


大姐放任,大哥太严,这小哥哥言简意赅的教育方式在明家是独一个。明台也听他的——最听他的——更何况眼下,有玩儿的可比什么都重要。明诚握着他肉乎乎的胳膊穿过黑洞洞的巷子——从这里走到头,可以抄近路跟上明楼;早在来之前他就方方面面都勘测和计划好了。缜密也许算是人的天性。


建筑角度太刁钻,阳光落不进来,巷子实在黑,明台有点害怕,悄声问他:“我们要去哪里呀?”


“我们……”他总不能说是跟踪明楼。少年犹疑着措辞,“去看……电影。”那是明楼此行的目的。


明诚不爱说话,一路明台叽叽喳喳跟他讲这讲那,讲哥哥姐姐老师同学,终于走累了也闭上嘴,就都安静下来。走完了巷子果不其然看见明楼转过路口的衣角,明楼离他们半个街道的距离,胳膊挽着亭亭的姑娘,从背后看不见表情,离太远也听不见声音,明诚有些紧张——毕竟跟踪不是什么好事儿。他怕被明楼发现,更怕明台惹出什么乱子来。


城市一旦入了夏,春天的温和很快就褪得干净。尽管已经是傍晚,但太阳的威力还是在的,明诚没牵明台的那只手抬起来抹一把额头的汗,从橱窗的玻璃上看见他俩一高一矮的倒影,忽然想起来:“明台你不回家没问题吗?大小姐她……”


小朋友瞥他一眼,明诚只好改口:“大姐。大姐不管你?”


明台咬着拇指又不看他了,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倒是自己提了一个:“你为啥要跟踪大哥?”




就知道瞒不过。夕阳刺眼的光亮晃在他们面前,明诚不知道要怎么去回答这个问题——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少年不回答,小的那个就自顾自说下去:“大哥呀又跟汪曼春谈情说爱的,哎阿诚哥你知不知道,其实大姐一点都不喜欢汪曼春做他弟媳——我也不喜欢,我不要她当大嫂。阿诚哥,不如你当我大嫂呗,大姐肯定也会同意的,她多喜欢你呀。”


明诚听得喉咙一紧,连忙去捂住出言不逊的嘴:“明台别乱说话——”


明台把他手扒开,撇撇嘴:“我认真的嘛。”


明诚心慌了起来:“小孩子不要乱说话。”


“你也是小孩子。”明台不服气,又想到另一个问题,眼神变得好奇,“阿诚哥,你喜欢她当你大嫂吗?”




明诚听到这个问题,手垂下来,眼睛也垂下来,很轻地回答他:“……大哥喜欢就好。”


他并不喜欢。汪曼春第一次见到他,听明楼说这是家里刚收养的弟弟,女孩子伸手去捏捏他脸蛋,力道不大,可那触碰竟如触电一样让明诚全身心的警戒都释放出来。男孩那时候就明白,原来人真的可以无缘无故毫无理由去反感和厌恶另一个人——不,事实上是有理由的,那理由清晰又飘渺,是一个近在咫尺的模糊形状。他不敢去想,只得当它不存在。


这些话他当然不会说给明台听,小孩不会懂,他自己也不懂。于是他就什么也没说,而明台的注意力很快又被别的东西吸引去。




***




他愣愣地看着明台垫着脚从柜台拿来两张电影票,从一群大人中间灵活地窜过来炫耀似的跟他摇摇手,大约是明白了这小家伙跟自己终究从心性就是不一样的。几分钟前他还在发愁这影院是到了,可要怎么跟进去、然后七八岁的男孩小大人似的拍拍他肩膀让他放心,挤挤眼睛说交给他处理。




两个小朋友就这么夹在一群大人中间排了队检了票按照指示找到影厅,放映厅已经熄了灯,他们在黑暗里跟着蓝莹莹的光找到座位,明台选的还挺好,离明楼隔几排,靠墙的位置,能很好地看到,又不会被看到。


影片开始十来秒,胶片泛着微微的旧色,明诚就知道这是明楼的品味:晦涩难懂,饱含深意。大约是为了配合约会主题,这是个文艺爱情主题,讲30年代一对恋人在巴黎的故事,秋光尚尽西风未老,又再辗转回到祖国去。


十来岁的少年自然是不能懂这故事背后的东西的,几岁的更不会懂。音乐舒缓灯光黯淡,他们这一排又没什么别的人,明台很快四仰八叉睡着了。明诚也被这气氛感染得困倦,可他不能睡;他还有来影院的初衷。他趴在前一排的椅背上远远看着明楼,二十岁的青年正是挺拔的时候,热恋中的姑娘头靠在他肩上,两人时不时低声絮语。




明诚看不清,听不见,心里总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他觉得不舒服,可这不舒服又是毫无立场的。他从来到明家起就一直是明楼带着,除了上学时间几乎形影不离;而这便是他们另一个分离时刻。他觉得他与明楼应当是亲近的,但这时候他又不得不告诉自己,这是明楼一个他毫无了解的方面。


这是明楼私人的隐蔽角落,明诚理当也有,可他不知道那儿该装着什么。大荧幕上的恋人在挥别巴黎的夕阳下接吻,澄黄的光影勾勒着如画般剪影,明诚盯着他们发了一会呆,忽然反应过来这不是他该看的东西,连忙低下头去。他靠着墙边,墙纸是繁花的纹路,在暗色里泛着幽微的光亮。




明楼呢?明楼也会这样去吻身旁的人吗?


他不敢去看。想都不敢想。




***




电影散场之后明台还是没醒,这小孩他是知道的,一旦睡着了不是天摇地动都惊不醒的。他虽然比他大,可是身量大不了多少,想去抱起来是不可能的。明诚在亮堂起来的剧院下又开始心慌起来——他要怎么叫醒明台呢?要是被明楼发现了——


然后有极熟悉的手掌落在他的颈后。明诚一个激灵,抬头去看,明楼没有看他只是把外套解下来,明诚下意识要去接,不过明楼把它交给了站在身后的汪曼春。年长者弯腰把熟睡的明台抱起来往外走。




明诚跟在后头咬着嘴唇,战战兢兢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先解释还是先道歉,或者说这二者并没有什么区别。他轻轻喊了一声大哥,明楼没停下来,丢下一句,回家再说。


明诚想他大概生气了,他当然有这个立场生气——和女朋友约会却被两个弟弟跟踪搅局——哪怕他们并没有。




出了影院天已经黑了,女孩子对这个意外插曲倒也不恼,只是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明诚,确认这个小尾巴还跟着。她表情似笑非笑,笑意并没有进到眼底。汪家自然是有人来接汪曼春的,他们就在路口分道扬镳。按理来说这时候应该有一个分别的拥抱或者亲吻,前者因为明楼还抱着明台,自然是不可能实现了;后者呢,明楼扫一眼明诚,汪曼春明白、或是说自以为明白了他的顾虑,就简单地挥挥手告别。




他们站在路边,直到汪家的车子完全消失在车流之中,明楼才带着他向反方向走去。明诚还是跟在后面,那时候他总是要比明楼落后一点的,他想来想去挑了一个最不痒不痛的话题:“不……坐车吗?”


“走走也好。”明楼是这么回答的。臂弯里熟睡着快七岁的小孩,明台虽然不胖但结实,重量是有的、明诚抱起来会非常费力,他不知道再大九岁的明楼抱起来能轻松几分,可是怎么想也是累的。但他不能问,他今天已经逾越得够多了。


明楼带着他从他们来时的小巷再穿回去。一看走的路明诚心里就明白,他一早就清楚了。犯错的恐惧、悔恨、和说不上来的委屈在小小的身体里盘旋,明诚低着头走在他后面,月亮在他们头上。




“阿诚。”明楼喊他,声线放软了很多,“为什么跟着我?”他语气淡薄,好像在问晚餐吃的是什么。


这问题毫无意义,心知肚明问出来得不到回答,可他还是问了。


四下无人,路上寂静,月光如洗。明诚轻声回答他,大少爷,对不起。你不要怪明台,是我带他去的。


明楼停下来转过身,皱起眉头,这都说了多少遍了:“叫我什么?”


明诚被他语气中忽然的严厉吓了一跳,低着头差点撞到他身上去,抬起头有些怯弱,明楼看着月光落在他眼瞳里好似汪着水。明诚试探性地咬字:“哥……哥。”


明楼满意这个称呼,明诚那时候个子小小,还不到他胸口,但月亮把他的影子拽得细细长长:“下次别跟着我了。”他见少年又低下头去,慢慢补上后半句,“想去哪里告诉我,我带你去。”




说完这句话后他重新转过身,没去看明诚的反应,但他腾出抱明台的一只手向后伸去。没有等太久,另一只微微发凉的小手搭上来,他就把他握在掌心里。


两下相岔的话题自此终止,他尚不知晓明诚心里微妙的计较,只是想要把小少年灵魂里烙着的那些蜷缩和怯意擦去,等待着也许终有一天这个孩子会愿意站在自己身旁。他们踏着莹白的月光向家里走,鞋跟敲在青石板路上哒哒响。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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